洛阳,誉安王府。

一行人来到一处颇有气势的府邸前,朱漆大门上方悬着“晋安王府”的匾额,大门两侧,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狮子,还有全付武装的士兵守卫。正门大开,跟前站着一位身穿直领对襟长比甲,下搭仙鹤马面群的妇人露出欣慰的笑容等候,身后候着嬷嬷和四个丫鬟。

马上的宋廷玉见自家母亲出来迎接,立刻翻身落马,生怕母亲久等。

“廷玉…”妇人先行一步,握住儿子的手。“快,接王爷回府!”妇人招呼身后的嬷嬷丫鬟。

宋廷玉交待一侧,将众将士安置好。

径直进入,绕过雕花影壁,穿过假门,莫约一百来步的距离,便见得中明堂。丫鬟倒了茶水上糕点便退却一旁候着。

“让我仔细瞧瞧我们的宋将军。”坐于主座上的妇人说道。

“母亲。”

这位被叫母亲的正是晋安王府的当家主母,晏清莲。自从老将军死后,宋世子过继成了小宋王爷,因着镇守边疆带兵征战,不在府中的日子,少则半月,多则半年数载不等。都是老夫人在操持着府中的大小事务。

晏清莲出身书香名门,又是独女。家父一心想挑个状元郎当女婿,万万没想到,清莲竟以死相逼,非要嫁给当年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晋安王,宋霆年。

彼时,晏清莲眼眶微红,假装是细沙进了眼,用手帕轻轻擦拭着。

只不过,眼看着儿子年岁愈长,该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却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身边都是糙汉,说白了就是没一个女子在侧,还是个雏,心里不由替他担忧。

几次想要开口劝说,话到嘴边却是“这次在府中待多久?”

“莫约半载。”

晏清莲欣喜,还记得上一次只在府中待了半月便去了边疆军营。“半载,半载,甚好甚好。”又是命下人端来早已备好的的热菜佳肴。亲手夹了块鲜嫩鱼肉给儿子。

“母亲,近来家中一切尚好?”宋廷玉隐晦地问着。

晏清莲细细咀嚼着儿子夹给自己的酥肉,“一切都好”又想到什么,“噢,恭亲王府夫人来过。”

“恭亲王府,夫人?”她来有何事?

“只是高墙深院的妇人来碎嘴,打发打发时日。”

宋廷玉收回锐利的目光,转而说道;“等过几日,我便要上京复命。”

“嗯。”宴清莲心疼儿子长路归来,又要赶着去京城复命,心中不禁暗自幽怨。

……

待吃过饭食,苏子衿马不停蹄地赶到“广益轩”。因着不久后地宫中宴会,书肆掌柜灵敏地嗅到了财源,便大肆印刷赶制宫中礼仪规矩的册子。

如今来者不少都是各个府上姑娘小姐地奴婢或是府中地仆人来这里排队采办。

等苏子衿拿到册子时,已是今日最后一簿,心中谙自雀跃。

天色渐暗,苏府后墙边, 阴凉气息在孤枝杂草之间徘徊。

“墨画?”

“端夏!你们在吗?”苏子衿双手拢在嘴边呼唤道。

端夏靠墙左右来回走着,听见墙边有声响。

“姑娘?是姑娘吗?!”端夏紧贴着墙问道。

“端夏,我回来了。快,把绳子抛来。”苏子衿说道。

“哎好,姑娘。”端夏立即将早已备好的绳子在树上打了死结,将另一头抛向了墙外。

——咚,苏子衿稳稳踩在木桶上。

“我不在的时候,院子没发生什么吧?”苏子衿问端夏。

端夏扶着苏子衿,道:“没有,她们压根就不知晓。”

端夏说的她们,自然是苏府的后院的人。苏子衿内心讥笑,也是,她一个刚回来的二姑娘,一来没人在身后撑腰,二来又不得宠爱,自然也就没人关注到一个小院子里少了一个大活人。

夜阑人静,苏子衿用过膳食便坐在木桌前翻看着册子。窗外月华粼粼,桂树簌簌,暗香浮动,不愧是有蟾宫折桂的雅称。翻过几页薄纸,不知怎的今夜竟无心深究册子的礼仪,心中飘忽不定。

这时端夏端着些糕点进来,“姑娘,可是累了?吃些奴婢亲自做的桂花糕吧。”

苏子衿回神,应着,拿过一枚,咬了一小口。

暖暖软软,不腻,沁人心脾,唇间,齿上,舌面泛着甜味,辅着清香,缠缠绵绵。

“好吃。”苏子衿言简意赅,又咬下一口。

“姑娘,今日出府,可有见到新鲜玩意吗?”端夏也没去过外头,见墨画不在,便大着胆子问道。

苏子衿手中一顿,软糯的桂花糕碎滑入喉中。微一沉吟,点了点端夏圆润的鼻尖,故作玄虚道:“想知道?”

端夏点点头,满副小姑娘心思外露。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苏子衿不禁捂着笑嘴。“好了,我要沐浴,还有这糕点吃不完了,怪可惜的,你们分下去吧!”

“是。”端夏紧着手,端走了木盘,退出门,本想喊来墨画替姑娘沐浴,却是听见房内说道,“不要他人打扰。”

端夏又答应一声才缓缓退出,轻轻合上了门。

浴房中,苏子衿伸出如玉足尖试了试水温,后将身子浸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木桶中。神思游离之间仿佛每一片花瓣都成了他那双深幽的眸子,心中羞涩,赶忙用手胡乱搅了一下水。

这一搅,更乱了。跿地忆起今日之事。

苏子衿心中纳闷,我这是做什么了,不就是多看了那人两眼,怎么满脑子净是他的模样。手中揉搓着玫瑰花瓣,铺满了一脸。“咳,咳”,花瓣吹到空中又掉落。

转眼,快差不多时日,便要入宫赴宴了。

苏子衿拽着满载宫中礼仪规矩的册子硬生生看了几日。不过还是有一定成效的。

这会日晒杆头,苏子衿用过午饭,院子外就有人来敲门。

“姑娘,外头有人找,是大夫人身边的大奴婢,见月。”墨画柔声道。

苏子衿闻言,双眸即刻看向外面。“什么事?”

“说是大夫人有请,要姑娘现在就去枕欢院。人正在院子里候着。”墨画末了又提醒一句。

苏子衿心道,这是让人想推脱也推脱不得啊。

房门打开,见苏子衿搭着一旁奴婢的手,面上多了几分贵府姑娘的姿态,在院外等候的见月莫名生出了敬意。“二姑娘,请。”

苏子衿不矫情,借势更直起身子,梁上回了恬静的笑容,没有说话。

午后太阳有些许毒辣,女眷宁愿多走几步,多转几圈游廊,也不愿被艳阳暴晒。

来到枕欢院,见月便径直邀着苏子衿迈步进了正厅。迎面墙上挂一副“福泽延绵”卷轴图,下方置一张罗汉床,中间摆一紫檀木四方小桌。

苏子衿心道,这里要比自己的院子大上几倍了。

罗汉床上一左一右各坐着大夫人沈氏和苏娉婷,两人正盘膝对坐聊着闲话。方见到苏子衿进来,才姗姗停嘴。

苏子衿垂着眼帘,微身福了福道:“子衿见过母亲。”又稍稍侧身道:“见过长姐。”

沈氏受了礼,便叫下人寻来一圆桩子,让苏子衿在一旁坐下。

“不知母亲差人找子衿所谓何事?”苏子衿细声问道。

沈氏一双眼睛盯着苏子衿,面如死水。

期间,苏子衿一直保持着垂首低眉,不动声色。

一旁的苏娉婷见母亲一声不啃便小声提醒道:“母亲…”

沈氏端起已凉的茶水啜了一口,不屑道:“你可真像你死去的二姨娘。”

苏子衿身子顿了顿,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拽着。

沈氏道:“哎呀,你瞧我这都看出神了。子衿啊,明日便要进宫赴宴了,母亲特地命人赶制一套新衣裳给你。”说着,示意一旁的夏嬷嬷。

夏嬷嬷赶紧将一旁的漆板托在苏子衿跟前。

苏子衿细细看了一眼,缕金百蝶穿花裙面,咋一看,确实是精品。微沉吟,道:“子衿谢过母亲。”

沈氏和颜悦色地笑道:“你从前在乡下庄子里头长大的,想必是未见过这般好看的新衣裳。不过,这新衣裳啊,平日穿就没那么新鲜了,总归是要在盛宴的时候穿上,震惊四座才能显出它的特别。”

言下之意便是要苏子衿穿着这套新衣裳入宫赴宴。

苏娉婷听母亲如此讲,便悟出了其中意思,接着沈氏的话又道:“ 是啊,二妹妹。这衣裳是母亲专门找针线房的胡工裁制的,为此还花费了好一阵子呢。”

苏子衿瞧着两人,你一吹我一捧,心里头就觉着不对劲。毕竟,回苏府那日,这两人的态度与方才相比,实在是差之甚

思及此,又微微欠身,嘴角始终保持着一丝浅笑。示意身边墨画收下那套衣裳。

沈氏见此,该说的都说明白了,便提了下时辰,编个理由打发了苏子衿回院。要不是想着给她下套,她一个乡野粗人岂能踏入自己内院半步。

月上枝头,拈花院。

苏子衿抚过怀中猫儿柔顺的毛发,心里一字不差的端详着宫中礼仪规矩的册子。

“姑娘,您说这沈大夫人给送这套新衣裳有何用意?”墨画收集了满院的金桂,打算酿一壶桂花茶。

墨画之所以这么问,也是看出了端倪。从小在府外生存,即便不如府中姑娘小姐来得矜贵,但多少懂一些人情世故。

一旁伺候的端夏没大没小地来了一句:“还有何用意?不就是想姑娘穿得好看些,省得在宫中丢了苏府的脸面不是真可无。”

言毕,苏子衿与墨画相视,遂又会心一笑。

端夏说得话,没有错,但不完全对。她的想法是多数深宅内府中姑娘的想法。但正因为苏子衿压根就不在府中长大,才觉得沈氏大费周章地送自己一套新衣裳,要自己穿着进宫赴宴内有乾坤。

“端夏,我怎么感觉你有种吃里扒外的想法?”苏子衿正色道。

端夏见姑娘这般厉色,只能拼命摇头,“不不不,奴婢绝对没有,绝对没有啊。”

“端夏,你可别叨扰姑娘了,快随我去浴房准备准备。”墨画斟了一杯方才浸泡的桂花茶,轻轻推送到自家姑娘面前,便拉着端夏双双欠身,才退到院子。

苏子衿喝一口茶,桂香悠扬。她想起在庄子的时候,那会余老嬷嬷还未过世,常常抱着苏子衿在田间小路上说着世间许多许多的奇闻怪事。教她写字读书,教她学会隐忍,学会掩盖锋芒。余老嬷嬷经常同她说起,说苏子衿极像她的生母,聪明机智,学东西很快。

当时幼小的苏子衿并不知道余老嬷嬷说的是何意思,只知道在夸自己,在夸自己的生母。

苏子衿曾经她能一辈子活在这样的充满童趣的烟火生活中。然而美好的一切都将在余老嬷嬷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全部幻灭。

她对病中牢牢握住苏子衿的双手道:“是老奴对不起夫人,对不起二姑娘你啊。姑娘,你一定要活着回到苏府,一定要…”

“嬷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唤,苏子衿跪坐在地上,久久不能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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